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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悶燒天裏一對悶燒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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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悶燒天裏一對悶燒人

次日一早,天還未亮,七寶便下了田。直到各家房頂上飄出炊煙,這才回來。

推開三姑娘家的大門,只見廊下已經擺好了一桌飯菜,三姑娘正在井臺邊打著水。

七寶沖三姑娘一笑,走到桌邊勾頭看了看,道:“煎餅子!有日子沒做了。”說著,便要伸手去拿。

“哎,”三姑娘趕上來,“啪”地一聲打在他的手背上,“洗手去。”

七寶回頭看看井臺邊打好的水,摸摸手背,憨笑著走了過去。

他一邊洗臉洗手,一邊道:“才剛我順道去了大叔公家,大壯哥他們答應幫我照看著田裏。”

三姑娘白了他一眼,低聲嘀咕道:“根本沒這必要的,還怕我被人拐了不成。”

七寶手中微微一頓,擡頭瞅了三姑娘一眼,半戲謔半認真地道:“正是呢。”

三姑娘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,道:“那今兒你不白耽誤了?他們從城裏頭來,就算是卯時出發,也得巳時才到。”

她布好碗筷,坐在那裏望著七寶。

“怎麽會白耽誤呢?那些犁頭、鐮刀什麽的,也有很久沒有收拾了。本想著等下雨時再收拾的,現下既是有空,就順手做了也一樣。”

七寶擦完臉,來到廊下。那初升的朝陽映在他的背後,竟似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。左耳下的金環也隨著他的行動閃爍著令人目眩的光芒。這光芒襯著那黝黑的肌膚,更顯出他五官的俊朗和身材的挺拔。

三姑娘心頭突然滑過一陣悸動,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沈甸甸地往下墜去。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凳子,垂下眼簾不肯再看他。

“另外,堂屋裏那把太師椅也老是吱吱嘎嘎地響,總想修,也老是沒個時間,正好趁著這個功夫也收拾一下。若還有空,我還打算把後院的牛欄、豬圈也理上一理,順便給田裏積點子肥。”

七寶低頭看看三姑娘,見她身上穿著一套青灰色的男裝,便微微猶豫了一下,最終還是決定不要提醒她換女裝,又問道:“你今兒打算做甚麽?只在家等著?”

“哪能呢。等一下我還要跟荷花去采桑葉呢,這蠶子眼見就要入眠……”

“這是四眠了吧?”

“是。等侍候好了這些小祖宗,我約了荷花一起來打草把子,雖說還有七八天蠶子們才要上山了,早些預備下總是好的。這是我第一次試著養夏蠶,雖說有春蠶的經驗,到底心裏沒個底。且他們都說這夏蠶容易得病,我卻一次也沒碰上,這倒讓我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,別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麽事才好。”

七寶笑道:“這不好嗎?你還想蠶子得病怎麽的?再說,你也是老養手了,有什麽問題能難住你?明兒只等著豐收就是。”

三姑娘也笑道:“我只望我養蠶子的本領能有你侍弄田的一半就成了。我想,回頭得給蠶花娘娘上柱香,好歹求個心安吧。”

正說著,荷花敲門進來了。

“可好了?”荷花沒料到會看到七寶,那俏臉上頓時蒙了一層紅暈。

“荷花妹妹可吃了?”七寶客氣地禮讓著。

“吃了。”荷花慌慌地應著,只站在門口,不好意思進去。

三姑娘看在眼中,心下也不樂意讓她進來,便放下碗,道:“這碗且放著,我采完葉子回來收。你且忙你的。”

說著,挽過竹籃,攙著荷花走了。

走出幾步遠後,荷花這才緩過神來,問:“七寶哥今兒怎麽沒下地?”

三姑娘噎了噎,她不想告訴荷花相親的事,便道:“理他呢,許是他今兒想歇歇。我看有些蠶子已經不動了,只怕今明兩天就要入眠,你說,這葉子要不要少采些?”

* * *

侍弄完蠶子,又給蠶花娘娘上了香,三姑娘這才回房換了那套白衣白裙出來。

七寶正低頭磨著犁頭,猛一見三姑娘娉娉婷婷地走出房門,一時間竟失了神。

見七寶楞楞地望著她,三姑娘不禁不好意思起來。

“做甚什麽這麽直勾勾地望著人?”

“三兒真好看。”

七寶不自禁地誇著,卻惹得三姑娘羞紅了臉。

“就你嘴貧。”她啐道,“你只是平日裏見我穿男裝慣了,猛一見我穿著女裝希奇罷了。比起荷花來,我可差遠了。”說著,將一條藍色圍裙系在腰間。

七寶也有些臉紅心跳的,他忙岔開話題道:“荷花呢?你不是說要跟她一起打草把的嗎?”

三姑娘看了七寶一眼。原本她是計劃著跟荷花一起打草把的,只是一想到荷花對七寶的意思,心底不自覺地又泛起酸來,便不想讓他們有機會呆在一處。

“人家也有人家的事兒,我怎麽知道。”

三姑娘低頭整理著廊下的稻草,避而不看七寶的眼睛。

七寶原就只想與三姑娘兩人在一處說說話,也不想有第三人在場的,聽著這消息更是高興起來。於是,兩人一個在井邊,一個在廊下,邊做著手裏的活,邊拉著家常。不一會兒,太陽便當了空。

七寶磨好了鐮刀、犁頭,又將堂屋裏的太師椅搬出來放在廊下。

三姑娘見他滿頭的汗,便扯下自己的汗巾子幫他擦著。

七寶低著頭,任由三姑娘擦著他的額,眼睛卻一不留神溜到她那嫣紅的嘴唇上。

三姑娘的唇像一只飽滿的紅菱角,看著讓人陡生邪念……

七寶心中突地一跳,忙直起腰,躲開三姑娘的手,只那兩只耳朵卻莫名的紅了起來。

三姑娘笑道:“真是人大了,替你擦個汗還帶害羞的。小時候我還幫你擦過更埋汰的東西呢。”

七寶瞪了她一眼,裝出兇狠的模樣低頭俯視著她,道:“也只有你老是把我當作孩子,如今我可大了。”

“是,如今你大了。”

三姑娘笑著收回手。一擡頭,只見七寶正勾頭望著她,那低俯的姿勢卻像是要將她包裹在胸前一般。她的臉驀然一紅,慌亂躲閃的眼睛正巧撞進七寶那黑曜曜的眼眸。在那清澈的眼眸裏,生生地倒映著她的模樣……

她忙轉過身,一邊用汗巾子擦著自己的臉,一邊喃喃地抱怨著:“這天也太悶了,幾時才能下雨啊。”

擦過臉頰的那一塊正是濕濕的,上面全是七寶的汗。三姑娘一楞,心中那塊沈沈墜著的東西突然間竟又懸浮了起來。

“只怕快了。”七寶應著,轉身去修理那只老太師椅。只是那突跳的心卻久久不肯回覆平靜。

老話說:熱在三伏。雖然才頭伏,那太陽卻已經是讓人受不了的熱辣。老槐樹上,知了也在拚命地叫著,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宣洩掉內心騷動著的燥熱不安。廊下,七寶與三姑娘各自陷入各自的心思,默默做著手中的活。一時間,大院裏只有那知了的鳴叫聲讓人更覺著天氣悶熱、心情浮躁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門外突然響起車馬的聲音,原來是五姑爺來了。

三姑娘忙解開腰間的圍裙,開門迎了出去。

七寶也將廊下收拾了一下,洗洗手迎過去。剛走到門口,便見五姑爺姚舉人領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走進來。

“喲,七寶也在啊。”

姚猗沖七寶打著招呼。

“嗯呢。”

七寶答應著退後一步,偷眼打量著那個跟在姚舉人身後的人。

那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書生,一件簇新的月白色長衫罩著他細長的身形,再配上那白凈的面皮、清秀的五官,更顯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。

七寶心中頓感輕松。他想,三姑娘必不會看中這樣的。

他回頭看看三姑娘,卻意外地發現她半低著頭,臉頰竟是紅紅的,那手指還下意識地纏繞著腰間的束帶。

她竟是一副少見的女孩兒家的羞態!

七寶心中立馬一沈。

“兩位快請屋裏坐。”

他反客為主,沖姚猗笑道。

姚猗素來知道七寶與殷家的關系,故而也不以為意,只笑了笑便與那位白秀才相讓著,走進堂屋。

給殷老爺上完香,姚猗又回到廊下,笑道:“這天該是要下雨了吧,也太悶了些。屋子裏頭更悶,我們且在廊下坐著說說話,好歹有些穿堂風。”

三姑娘剛要開口回應,便聽七寶接道:“如此甚好,你們坐,我沏茶去。”

“哎,”三姑娘攔住他,“你粗手笨腳的,哪會這個。你且陪著客人說說話,我來吧。”

此話正中七寶的下懷,他也不客氣,將倒翻過來的太師椅重新扶正,一屁股坐下,擡眼望著那個書生。

“先生是城裏的教書先生?”

那白秀才還沒開口,臉先紅了,道:“敝姓白,在梅嶺書苑教書。”

姚猗素知七寶向來是個穩重的,今兒卻一反常態地喧賓奪主,不由想起臨行前五姑娘說的那些話。五姑娘曾經把二姑娘說的話向他學了一遍,現如今看著七寶的神情,似乎還真有那麽一回子事呢。他不禁好奇地觀望起來。

三姑娘提著茶壺出來,對姚舉人笑道:“這是剛炒的大麥茶,解暑的。五妹妹在家時最愛喝這個。等一下我包一包,你給五妹妹帶去。另外還有剛腌好的鹹鴨蛋,也帶些去吧。”

姚猗一聽,頓時大喜,道:“五兒這些日子胃口一直不好,我正想著要用什麽給她調調呢。”

他見三姑娘忙著端茶倒水,便又道:“三兒快別忙了,坐下說會子話。”

按理說,姚猗該叫三姑娘姐姐的,但他的年齡又比三姑娘大,便只隨著岳父叫她三兒。只七寶在一邊聽了卻突然不開心起來,竟像是姚猗在不經意間踩倒了他剛種下的秧苗一般。

三姑娘笑笑,給眾人倒上茶水後,便依著姚猗的話坐在七寶的旁邊。

姚猗道:“白兄與我是多年同窗,那年若不是因為有孝在身而誤了秋闈,也早該中舉的。今年正逢鄉試,我看白兄必能及第登科。”

“哪裏哪裏。”那位白先生謙遜著。

七寶突然道:“白先生平日裏只教書嗎?可有別的營生?”

白先生靦腆地紅了臉,幾乎是驚慌地望著姚猗。

姚猗忙放下手中的茶盅笑道:“白兄家裏還有一個莊子。”

七寶問:“平日裏也是自己料理嗎?”

白先生皺起清秀的眉,道:“在下是讀書人,豈能料理那些俗務?”

七寶不禁看了三姑娘一眼,又問:“那你家莊子是誰幫你管著?”

“自然有管家管著的。”白先生輕聲說著,又向姚猗轉過頭,“這位是……”

“我是三姐姐的幹弟弟。我幹爹剛剛去世,臨終前曾讓我多關照著三姐姐。”七寶目光炯炯地瞪著那位白先生,直看得他向椅子裏縮去,“這麽說,白先生只會教書嘍?”

姚猗咳嗽一聲,心下暗暗佩服二姑娘的見解。他笑道:“七寶,我知道你一向不同意這麽一句話,不過人人都在說的。”

“什麽話?”七寶回問道。

“所謂‘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’。”

七寶擰起眉,“我只知道‘民以食為天’,若沒了我們種田人,光剩下你們讀書人,誰種糧?誰織布?”

三姑娘驚奇地望著七寶。她從來沒有見過七寶如此咄咄逼人的,便問道:“七寶,你今兒怎麽了?中暑了嗎?”

七寶這才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出格,不禁漲紅了臉,垂下頭去不再吱聲。

姚猗看看七寶,又看看三姑娘,再回頭看看白秀才,不禁沖自己搖搖頭。三姑娘的這趟差事倒真是有點意思,只是有些對不起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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